暮色漫上潮汕老厝的灰瓦时,檐下的灯笼早已染红了天井。厨房里蒸汽氤氲,阿嬷将木制粿印“咚”地扣在案板上,一枚红桃粿便绽开粉润的花纹,像一朵含苞的春桃,悄然揭开团圆的序幕。
粿香里的年味
红桃粿的制作,是岁末最隆重的仪式。糯米粉揉成团,掺入火龙果汁染成绯红,阿妈的手在瓷盆中翻飞,面团渐渐泛出胭脂色。灶台边,阿爸翻炒着绿豆沙,混着香菇、虾米的咸香馅料在铁锅里跳跃。我学着阿嬷的模样,将面团捏成小碗状,填入甜咸交错的馅料,再用粿印轻轻一压——粿皮上浮出寿桃纹路,边缘却总裂开小口。“裂口是粿在笑呢!”阿嬷笑着替我修补,指尖沾着的糯米粉,像落在她银发上的细雪。
蒸笼里,红桃粿渐次鼓起,粉白表皮透出内里馅料的暗影,宛如少女羞红的脸颊。阿嬷说,桃粿形似寿桃,是给祖宗的“心意”,也祈愿老人长寿安康。蒸腾的热气中,粿香与柴火气纠缠,恍惚间,我看见祠堂里曾祖母的画像在烟雾中微笑。
祠堂前的卤鹅
祭祖的八仙桌上,卤鹅昂首立于青花大盘中,琥珀色的鹅皮泛着油光,脖颈弯成恭敬的弧度。这只狮头鹅在卤水中沉浮了整日,桂皮、八角与老酱油熬成的浓香渗入肌理。阿叔握刀斩鹅时,刀刃碰触酥脆鹅皮的“咔嚓”声,惊醒了梁上打盹的狸花猫。
“鹅头敬祖宗,鹅翅给远行的孩子。”阿嬷将鹅肝夹到我碗里,油花在米饭上晕开金圈。潮汕人信“吃肝补肝”,更信卤鹅是家族绵延的象征——旧时游子下南洋,行囊里总塞着晒干的鹅肉,嚼一口,便是故乡的咸香。祠堂烛火摇曳,鹅肉与红桃粿、甜粿在供桌上静默伫立,檀香缭绕中,阿公带着全家三叩首,纸钱灰烬如黑蝶纷飞,落上盛满米酒的青铜爵。
老厝外,烟花在夜空绽开万朵琉璃,祠堂的烛火与灯笼连成一片星河。火锅余温未散,鹅骨在碟中垒成小山,红桃粿的残香萦绕梁间。这一桌潮汕味道,是游子归家的路标,是祖先与今人的暗语,更是滚烫的人间烟火里,永不冷却的团圆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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