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其外而观之
——读王国维《人间词话》有感
品读《人间词话》,是一件快不得的事,正如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词句,若仅仅是不带感情的吟诵,也只不过是平乏无味的字眼罢了。
习惯了依靠想象来理解诗词,逐字逐句地翻译,用脑海中一个个零碎的场景的拼凑来试图领会词句的美感,结果往往是醉心于辞藻的华美或是淡远,感叹词人的喜怒忧怨,仅此而已,自以为融入词人心境,却从未想过跳脱出词藻章句,从更宏观的层面来品鉴一首词的优劣。而王国维却兼顾了“入乎其内”与“出乎其外”之道。
他创造性地提出“境界”之说,以“造境”与“写境”划分理想派与写实派。比照他的境界之说,细嚼出“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为“有我之境”,“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乃“无我之境”,以景物与情感的关联体悟意境,方更识杜甫与王维之差别。
王国维所说之“境”,是词人主观情感与客观的自然万物的结合,词人的喜怒哀乐自然流露,又以自然景象为依托。无境不成诗,读至此方领会答诗歌鉴赏题时信手拈来的“寓情于景”“情景交融”几个字对于一首好诗的分量。
静安先生善作比较,而正是在比较中,才令人发觉词的高下并非简单的好坏就能判别的。他将温庭筠、韦庄与李煜一处比较,认为温飞卿的词仅是词句俊秀,韦端己的词乃是词骨俊秀,而李后主的词才称得上是词神俊秀。诚然,“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将贵族女子华美而慵妆的场景描摹得惟妙惟肖;“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虽不似温词精致华美,却将故乡不及江南的痛惜表露于词句之下;“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将人生绵绵无尽的遗憾与愁绪与自然的亘古不变相比拟,眼界之开阔,境界之深远,非温、韦所能比拟。
然而,先生提出“客观诗人”与“主观诗人”两个概念,认为诸如《水浒传》、《红楼梦》等叙事作品,作者对世事观察越多越好,而写抒情诗,作者对世事沾染越少则越能体现真性情。然而,我却认为,对世事的感受与真性情的抒发并不矛盾,且对于一个优秀的文学创造者来说二者都必不可少。所谓“客观诗人”,在经历人间百态后,亦需要保持赤子之心,否则《红楼梦》中,又何来憨湘云之洒脱,林黛玉之风骨。而对于“主观诗人”,人生经历越丰富,饱览世事,情感才会更为丰富,落笔才会更为细腻,境界才能更为开阔。更况且叙事与抒情本就不可分离,先生此论确实未免太过绝对。
阅读《人间词话》,仿佛是与王国维先生进行了一场交谈与辩论。先生的词论使我明白词句不是一首词的全部,正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跳脱出辞藻,领略一首词的风骨,品味词人的境界,是“出其外而观之”的品词之法。而对先生的观点进行揣摩,甚至质疑,提出自己的看法的过程,才是真正“出其外而观之”的学问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