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将怀想寄清风
——《南渡北归》读后感
新闻与传播学院 3班 郑力凡
坦言,乍读《南渡》,满心厌恶,而后归于平淡;读《北归》,不免赞叹鄙弃同蕴与胸;读至《离别》,则不胜唏嘘。
读罢,颇有感触——厚度不必说,跟着一位性情中人重温一段旷代史诗本就是奇旅。
开卷即为之一震。序章中张学良,张自忠以类似汉奸的面目出场,而蒋介石则是伟岸不阿的抗日英豪,何基沣退军北平颇有“壮士一去不复返”之悲壮。如此历史与我脑中“成见”不乏不合之处,面对洋洋百万字,”厌恶感”不由而生。
而在民族危机的穹顶之下,各色人物正以自己的方式交织编排着乱世的宿命。史语所、营造学社、西南联大等的名人英杰聚散无常,辗转不定,伴随着人事纠葛,战局变幻,中国20世纪最后一批知识分子或为自由独立,或为爱恨情仇,或为真理良知,或者只是为了简简单单的生存而奔碌。在宏大叙事与细微的探索追溯之中,南渡北归壮阔的全景,大师们自发迹至生命终焉的轶闻故事便以评书抑或纪录片一般的质感进入我印像当中,层叠往复堆叠成一种深刻的记忆。
若论书,自知这洋洋史诗用三言两语概括恐为罔谈;若论某位人物,某段故事,那么凝神即可再入那段深邃的历史当中。
印象最深当为集侠义、张扬、霸蛮于一身的傅斯年。他的出场便带有天才的光环,这个素以“体积乘以速度”所形成的强大力量为资本的学界“大鳄”,颇具梁山好汉的仗义豪情,也免不了乖戾的脾性,上场就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这个贯穿南渡北归的人物,不时出场对某某教授大骂一通,又仗着实力和气势以“大鳄”斩钉截铁的话语掌控其他“大鳄”、“海龟”、“土鳖”的去留。几次下来,看见傅斯年这几个大字便不由联想到先前的年级主任或者今后的顶头上司,三分敬,七分畏,既想敬而远之,却又不由畏而近之。·
犹记得南渡八章中有这么一段:孟真与董同龢不知为啥争辩,眼看力不能支,就以“这个董同龢最爱抬杠”为名宣告败退,岳老留下个悬念“实际上暗藏着傅的另一种心机”。本为傅斯年的败退而感到舒心:这个压倒一切的老虎总算有被制住的一刻,直到北归后半部分才知道“傅氏强行与自己辩驳且多数大败而去,实只为‘以破寂焉’而为大家添些快乐和趣味”。回想至此早已度过壮年的傅氏,自始而终拔优让贤的作风,曾几次冒着炮火登楼救回陈寅恪的执著,数次托关系救济大病中的梁斯永和史语所同事的真诚,以及“斯年离所部做官”那种对下属的尽心尽责,如此种种交融一起,不免为之叹服。傅又在侄子奔赴前线时叹道:“你这次从军,实在是好事。此时青年总当以爱国第一,立起志气来,做于国家有益的事。我们这一辈的太多自暴自弃,或者懒惰无能,把这样的局面交给你们一辈的手中,实在惭愧!只盼望中国在你们这一代的手中,成一个近代化(?)的安乐国家……”情景之下“傅老虎”更是对后嗣万般叮咛的尽职长辈。他自勉“读圣贤书,所学何事?”答之:“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纵观一生,确实笃行而不曾放弃。
沈刚伯评:“没有如炬的目光与先知的灼见,自然只能与世浮沉。纵能明是非、别善恶,而没有爱真理的精神和大无畏的胆量,遇着左右为难的事,也只好依违两可。前者是盲从,后者是乡愿,与那所谓‘和而不流’、‘中立而不依’的中庸之道是大不相同的”。静下思索,确是如此,人能做到这样,不愧称人杰。而当读到离别时,赫然醒目的“归骨于田横之岛”之题与频频出现的“傅斯年”“孟真”联系到一起时,便意识到何为“离别”。
“虽千万人吾往矣”,孟真没来得及穿上妻缝的棉裤便顶着冬夜的风在雪路里远去。
此为离别之始。离别不再是此前中美之距的天南海北,不是恩仇了断的划界分别,也不是泪眼执手的长亭相送。本以为的所谓离别是度过联大战火岁月后大师们各自回到本应待在的地方,回归战后净是瓦砾的故土重建家园因而分别,没想到《南渡北归》唯一文题相应一部的竟只是离别——大师远去,生离死别。
“我只希望尽我的微薄的能力,教我的少年朋友们学一点防身的本领,努力做一个不受惑的人”。所知胡适甚少,只从历史书和语文书上习得一丝半点,不曾懂得新文化之外的胡适是何许人。而经历南渡北归离别,才略微探得其人生全景。犹记得曾学过先生美文《我的母亲》,所以看见学士辱骂其为“填房”、“享一下官太太的滋味”等语时心生抵触,那更何况先生本人呢!功绩的辱没,国人的侮骂,徒弟的背叛,甚至亲生儿子也来了个大义灭亲,当头一棒!而此时的胡适却硬是看完了国人编写几百万字的“批胡著作”,成为看完此书的唯一人,不禁使人叹惋寻思。先生所言“凭着‘坏记性’,‘适者生存’,欣然而活”,除却生存所迫,更多的辛酸只有自己体会,先生的胸襟也只有自识自知吧。
除此,梅校长“有大师之谓也”的告诫和他的酒德亦令后人敬叹;梁思成对于文化超越国界的痴恋与爱护在和平年代愈显伟大;李济对于考古史学的贡献后世难忘;陈寅恪深居简出的处世哲学予人在物欲名欲时代反思……风云时代的大师们留下的不只是生活、学术的遗产,其精神与情*在时代荡涤后给予后人的滋养更是持久而深刻。
岳南先生用意旨宏远的笔调描画出的大师群雕展现出的是人物的多元侧面。回到我文首所述“满心厌恶”、“开卷即为之一震”,于此有了解释——我所识甚少,我所认识的张学良、张自忠、胡适、蒋介石,以及我本不认得的叶企孙、梅贻琦等等,本就是多元的面孔,不同时代,不同立场,甚至更直观武断的“不同的教科书”所记述的尽管是同一人,评价不同,褒扬有别,确是善恶、功过一身。即使是先前被作者骂成“汉奸”的张自忠,于国于民族危机之时也是捐躯赴国,而作者在此也没有吝惜赞扬的笔墨,悲壮之情,敬仰之意,溢于言表。既为性情中人,以自己梁山好汉般快意的言语扬其功与善,贬其过与恶,对历史是一种交代,对读者带来的则是评书般的体验。
当然,大师带来的不止其个性对人的熏陶,更有在这群大师以及大多数国人身上共有的家国情怀。诚如书中所言:这个被讥讽为“拿着筷子与日军刺刀交战”的民族,在最危急的时刻会用肉体与*、刺刀搏斗,用鲜血浇泼战火的烟焰,中国民众有着一种不可战胜的意志与潜在的力量——这样的民族是不会灭亡的。
“闻机而坐,入土为安”,习惯于战火中的人们看淡了日军的炮弹,无奈之余,是胆识,是毁灭也没法战胜的无畏与豁达。
又有这样一段趣事:美国人往看明陵,雇一向导,因道路不平而大为抱怨:“此路何时所修?”向导从容答道“大概两三千年。”美国人哑然不做声。我正为我们古老的文明而自喜时,又见下文曾昭燏对于文明古国的痛思,顿时也陷入这古道引起的对古文明的忧虑中。的确,古道无人修,战火连天中,除了悠哉的美国人,又有几国人能想到这古道尽头的明陵?除了这些大师,又有谁能由此关系到家国大事并为此哀痛沉思呢?
幸哉,在中华文化值此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并未放弃,大师或斗或隐,将这把火炬从风雨中交到我们手中。
然而这火炬将熄之时并不是战争硝烟弥漫的年代,而是那漫长的“离别”。*,大师的遭遇无疑是今人隐隐作痛的沉疴,而我也对穆旦那“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有了新的注解——不再只是作文素材中干瘪的文字,而是一段我从未经历却难以忘记的历史。结尾处金老委屈求存,那段对话更是点中了矛盾的人生。或许,就像金老一样许许多多鲜活的思想早已在这场浩劫中失去了生命,只是对光明的坚信求索支撑着丧失灵魂尊严的身体匍匐爬向晨阳出现的地方。
毕竟花落春仍在,且将怀想寄清风。无论如何,大师已然离去。而所谓精神永存,就如历史的沉疴一样,振奋或是痛楚,唯有知其人,读其文,识其事才能有所体会。幸而读其书能识大体,精神、反省略有感受。
诚如斯言,大师远去再无大师;阖书忖思:或许,大师去后更有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