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想,该如何丈量您,我的祖国。
是用那支沉默的刻度尺,去量取从漠河沉静的雪夜,到曾母暗沙摇曳的波光吗?是用那台精密的计时器,去计算帕米尔高原迟迟的日落,与乌苏里江早早的黎明之间,分秒的时差吗?不,这太机械,太冰冷。您不是一张平面的舆图,不是一堆枯燥的数据。您是呼吸着的,有温度的,是一个可以用皮肤感知的、无比辽阔的生命。
我感知您,是在一个晚秋的清晨,立于长城之上。那时的风,不是风景画里温柔的风,它从历史的深处吹来,掠过戈壁,裹挟着燕山的寒气和塞外尘沙的微苦。它吹在脸上,是凛冽的,像一块磨毛了的、巨大的古铜,贴上面颊。那风里,有秦时明月照过的关隘的孤寂,有汉时大雪压过的营垒的沉重,更有无数无名士卒,望向故乡那一声叹息被风干后的咸涩。那一刻,我脚下的砖石,不再是石头,而是时间的骨骼;我迎着的风,不再是空气,而是历史的鼻息。这九百万平方公里,是先民们用骨血与意志,一寸一寸暖过来的体温。
我更愿在暮色四合时,穿行于江南无数无名的水乡。那里的空气,总是被水汽浸得饱饱的,随手一握,仿佛都能拧出半把绿意来。船娘的吴歌,糯糯的,软软的,像刚出甑的米糕,融化在氤氲的水烟里。石桥的倒影在水波中微微颤动,像一个做了千年的、不愿醒来的梦。老人在河埠头缓缓啜着茶,茶香混着水汽,便是最地道的、江南的魂魄。这温婉的、诗意的,甚至有些慵懒的江南,与那苍劲的、雄浑的、风沙扑面的北国,竟是同一个祖国。这九百万平方公里,是可以用舌尖品尝的,是龙井的清雅,是青稞酒的醇烈,是羊肉泡馍的浓厚,也是海南椰汁的甘甜。
而最令我心神激荡的,是那一次在西北的列车上,望见无垠的戈壁。那里没有树,没有草,只有大地最原始、最坦露的肌理。夕阳如血,将整个天地熔铸成一整块暗红的青铜。那一刻,我感到的不是荒凉,而是一种令人敬畏的、巨大的“空”。这“空”,不是虚无,而是一种储备,一种等待,一种蓄势待发的沉默。它仿佛在说,我们历史的底蕴如此深厚,我们未来的可能性,也如此无边无涯。这九百万平方公里,是一种可以包容一切,又创造一切的“空”。
所以,我的祖国,我该如何礼赞您?
我不愿用那些浮华的辞藻,堆砌成虚弱的颂歌。我只想说,您是我脚下最真实的泥土,是我呼吸间最熟悉的风,是我血脉中无法稀释的江河。您有长城风的古拙,有江南雨的缠绵,有戈壁的浩瀚,也有都市的璀璨。您的一切,都已内化为我生命的背景,精神的故乡。
这九百万平方公里的山河,是一部永远也读不完的巨著。而我,愿做一名最痴情的读者,用一生的时光,去细读您的每一行——那由山峦、河流、城市与村庄写就的,壮丽的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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