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良崮的硝烟终于散了，沈振新站在主峰的岩石上，风卷着浓重的火药味掠过他的脸颊。脚下的土地还带着枪炮灼烧的余温，远处的山谷里，担架队的脚步声和伤员的呻吟隐约传来，像一根钝针，反复刺着他的神经。
他想起三天前召开作战会议时，丁元善递来的那份情报——张灵甫要孤军突进，把七十四师摆在孟良崮这个“绝地”。当时他捏着那张地图，指腹反复摩挲着崮顶的等高线，心里翻涌着两重滋味：既佩服对手的胆气，又暗叹这份骄傲终究成了致命伤。他对刘胜说：“这不是决斗，是战争。骄兵必败，从古到今都是这个理。”
此刻望着漫山遍野的弹壳，他忽然想起石东根那个愣头青。昨天总攻时，这小子带着三营冲得太猛，差点陷入敌人的反扑。他在指挥所里捏着电话骂了句“浑小子”，挂了线却又让通讯员送去两箱*。现在想来，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不正是咱们队伍能打胜仗的根由？只是这股劲得有章法，不能凭着血气之勇。等战事歇了，得好好跟他聊聊。
风里飘来炊事员送来的玉米饼子香，他掰了半块塞进嘴里，干硬的饼渣剌得喉咙发紧。这让他想起长征时啃过的树皮，那时手里的枪不如人，粮食不如人，可队伍里的精气神，比现在手里的炮弹还硬。他忽然明白，张灵甫输的从来不是装备，是人心。七十四师的士兵在阵地上喊着“给我冲”，而咱们的战士喊的是“跟我上”，就这三个字的差别，隔着天堑呢。
丁元善从身后走来，递给他一块干净的布巾。“老沈，伤亡统计出来了。”政委的声音带着沙哑，眼里的红血丝比他还重。沈振新接过布巾，却没擦脸，只是攥在手里。他知道那数字背后是多少张年轻的脸——昨天还跟他讨烟抽的警卫员，三营里总爱唱山歌的四川娃……这些名字像钉子，密密麻麻钉在他心上。
“通知各团，”他转过身，声音比刚才沉了些，“清点战场，妥善安葬牺牲的同志。告诉战士们，咱们脚下的每一寸土，都得对得起牺牲的弟兄。”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七十四师指挥部的废墟上。他想起出发前，老乡们塞给他的那袋炒花生，说“等你们打了胜仗，俺们给你们做新棉袄”。现在胜仗是打了，可他知道，这不是结束。北边的仗还等着呢，那些牺牲的同志没走完的路，得由活着的人接着走下去。
他把剩下的半块玉米饼子塞进兜里，朝着山下的队伍走去。脚步踩在碎石上发出咯吱声，像在丈量着从战争到和平的距离。他想，等将来孩子们问起今天的事，他要告诉他们：胜利不是勋章，是无数人用命换来的警醒——和平这东西，得攥紧了，不能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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